有发难,秦淑月正要松一口气,只是这一口气还?没吐到底,就见薛嘉宜胸口起伏,竟是径直抬步,直往正院里去了。
今日是朝官休沐的日子,薛永年和?往常一般,正在书房里。
听到脚步声时,他还?以?为是仆人有事来找,一抬眼,却见是暌违已久的女儿,来势汹汹地闯到了他的面前。
他提笔的手一顿,视线落在了薛嘉宜髻边别着的白色绢花上。
哦……
已经知道?了。
薛永年悠悠开口:“你在宫里消息灵通,那为父便不瞒你了。”
“你那双生兄长,已经战死沙场、为国尽忠了。唉,可惜了,大好的前程。”
闻言,一旁的秦淑月唬了一跳。
谁死了?
之前只听说,西南确实是出事了……
薛嘉宜在袖底紧攥着拳头,恨声问道?:“所以?呢,父亲现下,是什么打算?”
薛永年像是听见了什么稀奇事,竟还?笑了起来,反问道?:“打算?他擅自投的军,现下死了,我要有什么打算?”
薛嘉宜缓缓抬起眼帘,用一双黑得?吓人的眼睛看他:“所以?父亲,果真?是不想为他立碑、葬他入坟茔了?”
似乎是感到了她眸光中隐含的威胁之意,薛永年眉头一皱,嘴边的笑意冷了下来:“谁家没长成的孩子,也入不了祖坟。怎么,你还?想让短命鬼,损我薛家的寿禄?”
“况且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着薛嘉宜这双很像她生母的眼睛,话音忽然?变得?很平静,“他尸骨无存,只能做孤魂野鬼,你又如何葬他?”
——
送薛嘉宜出去的时候,秦淑月没有为难。
她找出了当时薛云朔的箱笼,拿了两身他留下的衣服出来。
薛嘉宜认真?地谢过了她,怀抱着兄长的故衣,离开了薛府。
她最后看了一眼薛家的门匾,对父母早年间的事情,忽然?有了计较。
薛永年为什么这么恨她和?哥哥?
这个父亲,压根就没怎么和?他们相处过,按理说,爱稀薄,恨也多不到哪去。
他的这份恨意,更像是一种?……迁怒。
属于薛云朔的气息,在怀中丝丝缕缕地传来。薛嘉宜闭上眼,任眼尾的泪轻轻滑过,抬袖擦了一把?,没舍得?叫它落在他的衣裳上。
入不了薛家的坟地,那就只能单独置办了。
不会的,哥哥。薛嘉宜在心?底轻唤他,告诉他、也告诉自己:我不会让你做孤魂野鬼的,你也要记得?来看我。
她深吸一口气,勉力定下神来。
出宫前,她已经探问过了,丧葬是大事,京兆府有专人管理。是她不死心?,才又去问了那所谓的父亲一遍。
世人总是先?敬罗衣后敬人,薛嘉宜身着有品阶的女官袍服,不熟悉宫廷的人即便认不出是什么衣服,总也看得?出衣料气派与否。
所以?,即使她生得?年轻面嫩,府衙里的小吏也没有怠慢,与她一样?一样?说得?分明。
薛嘉宜的眼睫颤了颤,摸出银角子谢过了这小吏,小吏收了银子,又压低了声音推荐道?:“门口斜拐,东边的那家白事店,是京城的老口碑了,姑娘如有需要……”
他正说着,一记清润的男子声音突然?自旁侧传来,带着些愠怒之意:“你这混球,父亲三令五申不许你们和?外面的奸商串联,又开始了!”
书吏的脸色一白。
薛嘉宜懵然?抬眼,却望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。
她睁着眼睛,想起了这男子的身份:“是你,季公?子。”
是她闯夜禁差点遇到武侯那天,遇到的京兆尹家的公?子。
季淮愣了愣,若非薛嘉宜开口时声音有些熟悉,他几乎没认出来。
不过一年功夫,她个头见长,颊边一点浅浅的婴儿肥也没了,整个人已经脱出了少女的轮廓,配上身上绣着鸂鶒纹的青色袍服,潇洒气度已然?可见。
“是你啊。”季淮感叹一声。
他本想寒暄,但是见她鬓边的白花、还?有出现的场合,客套话倏而便收了回去。
“怎么又是一个人?”季淮皱着眉问:“上次见你为兄长延医问药,也是一个人。”
他本是无心?之语,薛嘉宜听了,眼底却是一涩。
是啊,从今往后,她都是一个人了。